圣心醫(yī)院VIP病房區(qū)的靜謐被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取代。走廊里多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、面無表情、眼神銳利的男人，如同沉默的雕像，分散在關(guān)鍵位置。他們是顧蕭派來的保鏢，明為保護，實為監(jiān)控，隔絕了沈灼與外界的一切聯(lián)系。
沈灼的身體在昂貴的藥物和精心的護理下緩慢恢復(fù)。背部的劇痛逐漸轉(zhuǎn)為深沉的悶痛，骨裂的肋骨被固定帶束縛著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束縛感。左腳踝的腫脹消退了些，但依舊無法著力。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，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城市天際線，眼神沉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。
顧蕭沒有再出現(xiàn)。但沈灼知道，那雙眼睛從未離開。病房里看似隨意擺放的綠植，床頭柜上那本嶄新的財經(jīng)雜志，甚至天花板角落那個極其隱蔽的、幾乎與裝飾融為一體的微型攝像頭……都是顧蕭無聲的注視。
他在等。等沈灼崩潰，等沈灼求饒，或者等幕后黑手再次露出獠牙。
沈灼也在等。他在等一個機會，一個能打破這囚籠的機會。他需要信息，需要了解外面的局勢，需要知道顧蕭到底查到了哪一步，更需要知道……那個藏在陰影里的“先生”，究竟是誰！
機會，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。
負責沈灼日常護理的，是一個叫周蕓的中年護士長。她經(jīng)驗豐富，動作麻利，話不多，眼神里帶著一種閱盡世事的平靜和淡淡的疏離。她每天定時來給沈灼換藥、檢查身體指標，動作專業(yè)而輕柔，從不逾越半分。
這天下午，周蕓像往常一樣推著護理車進來。她熟練地幫沈灼調(diào)整了輸液速度，檢查了固定帶，然后開始處理他腳踝的換藥。
“傷口恢復(fù)得不錯，炎癥消了，但骨頭愈合需要時間，千萬不能用力。”周蕓的聲音平和，一邊仔細地解開舊繃帶，一邊用沾著消毒藥水的棉球擦拭傷口邊緣。
沈灼靠在床頭，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窗外，實則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蕓的一舉一動。她的動作很穩(wěn)，手指修長有力，消毒時按壓的力度恰到好處。她的袖口挽起一截，露出手腕上一塊樣式老舊的女士腕表，表帶邊緣有些磨損。
就在周蕓低頭專注處理傷口時，沈灼的目光在她挽起的袖口內(nèi)側(cè)停留了一瞬。那里，靠近肘彎的位置，似乎有一小塊非常淡的、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淺褐色印記——一個極小的、模糊的飛鳥形狀的胎記？
沈灼的心臟猛地一跳！這個胎記……他前世在某個極其隱秘的場合，似乎在一個代號為“夜鶯”的神秘情報掮客身上見過！當時他正在拍攝一部涉及國際走私的諜戰(zhàn)大片，為了角色真實性，通過特殊渠道接觸過一些灰色地帶的人物。那個“夜鶯”神出鬼沒，只留下一張模糊的側(cè)臉照片，唯一清晰的特征就是肘彎處這個獨特的飛鳥胎記！
周蕓？護士長？“夜鶯”？
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沈灼的腦海！荒謬！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！如果周蕓真的是“夜鶯”，那她潛伏在圣心醫(yī)院這種頂級私人醫(yī)院的目的……
沈灼強迫自己移開目光，臉上依舊是那副帶著傷痛和些許麻木的平靜表情。他狀似無意地開口，聲音帶著點久未說話的沙?。骸爸茏o士長，您在這醫(yī)院工作很久了吧？”
周蕓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，依舊專注地處理著傷口，聲音平和無波：“嗯，快二十年了。從普通護士熬上來的?！?/p>
“二十年……真不容易?！鄙蜃聘袊@道，語氣帶著底層人對穩(wěn)定生活的向往，“像我們這種跑龍?zhí)椎?，今天不知明天事。這次要不是顧總……我這條命，大概就交代在片場了。”他刻意提到顧蕭，帶著感激的語氣，眼神卻低垂著，觀察周蕓的反應(yīng)。
周蕓纏繃帶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，極其細微，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。她的語氣依舊平靜：“顧總……是個好人?！彼D了頓，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詞，補充道，“至少，對他在意的人，很上心?！?/p>
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恭維，但沈灼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語深處那一絲極其隱晦的……試探？或者說，是某種信息的傳遞？
他在意的人？沈灼心底冷笑。顧蕭在意的，不過是他身上的謎團和利用價值罷了。
“是啊……”沈灼順著她的話，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和自嘲，“我就是走了狗屎運……顧總大概也是看我可憐吧。也不知道那些想害我的人……會不會善罷甘休?！彼室饬髀冻隹謶郑眢w配合著微微瑟縮了一下。
周蕓已經(jīng)包扎好傷口，開始收拾護理用具。她抬起頭，目光平靜地看向沈灼，那眼神深邃，仿佛能看透人心：“沈先生，安心養(yǎng)傷就好。顧總既然說了會保證你的安全，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?！彼D了頓，聲音壓低了些許，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，“有些事……急不來。該來的總會來，該知道的……也總會知道。養(yǎng)好身體，才有本錢……看清路?！?/p>
她的話似乎意有所指，又似乎只是普通的安慰。說完，她推著護理車，轉(zhuǎn)身離開了病房。背影依舊沉穩(wěn)，步伐沒有絲毫慌亂。
沈灼靠在床頭，目送她離開。病房門關(guān)上，隔絕了內(nèi)外。
他緩緩抬起剛剛被包扎好的左腳踝，眼神落在潔白整齊的繃帶上，眼底深處卻翻涌著驚疑不定的暗流。
周蕓……
飛鳥胎記……
“該來的總會來，該知道的也總會知道……”
“看清路”……
這絕不是普通護士該說的話！她在暗示什么？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？關(guān)于王三？關(guān)于刀疤劉？關(guān)于那個幕后的“先生”？還是……關(guān)于顧蕭？
顧蕭派來的保鏢？監(jiān)控？沈灼的目光掃過病房內(nèi)那些看似平常的角落。顧蕭以為這里是銅墻鐵壁，是他掌控的囚籠。但如果周蕓真的是“夜鶯”，那這個囚籠，本身就可能是另一個巨大陷阱的一部分！
他需要試探！需要確認！
機會很快就來了。
兩天后的深夜。醫(yī)院陷入沉睡般的寂靜。VIP病房區(qū)的燈光調(diào)得很暗，只有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散發(fā)著幽幽綠光。
沈灼躺在床上，閉著眼睛，呼吸平穩(wěn)，仿佛已經(jīng)熟睡。但他所有的感官都處于高度警戒狀態(tài)。他能聽到走廊外保鏢換崗時極輕微的腳步聲，能聽到遠處電梯運行的微弱嗡鳴。
突然，一種極其細微的、幾乎難以察覺的“咔噠”聲，在病房門口響起！不是鑰匙轉(zhuǎn)動，更像是什么精密工具撥動門鎖的聲音！
沈灼的神經(jīng)瞬間繃緊！全身的肌肉在被子下無聲地蓄力！他依舊維持著沉睡的姿態(tài)，只有眼皮下的眼珠在快速轉(zhuǎn)動。
門，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隙。
一個穿著醫(yī)院保潔制服、戴著口罩和帽子的瘦小身影，如同鬼魅般閃了進來！動作輕盈迅捷，沒有發(fā)出一絲腳步聲！他反手輕輕帶上門，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病床上的沈灼！
黑暗中，沈灼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，在自己身上游走。那人沒有立刻靠近，而是警惕地掃視著病房內(nèi)部，似乎在確認是否有監(jiān)控或報警裝置。他的動作極其專業(yè)，顯然受過特殊訓(xùn)練。
沈灼的心沉了下去。不是顧蕭的人！顧蕭的人要進來，不會用這種方式！是那個“先生”派來的殺手！他們竟然真的能突破顧蕭的“銅墻鐵壁”？！
那人確認安全后，悄無聲息地朝著病床靠近。他的右手垂在身側(cè)，手指間似乎夾著某種細長的、閃著幽光的金屬物件——一支注射器？！
沈灼的呼吸幾乎停滯！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四肢！后背和腳踝的傷痛被強烈的求生本能暫時壓制！他計算著距離，等待著對方進入最佳攻擊范圍！他只有一次機會！
三米……兩米……
就在殺手距離病床還有一米左右，準備抬起注射器的手臂時！
“砰！”
病房的門猛地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！
一道身影如同獵豹般撲了進來，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！目標不是床上的沈灼，而是那個靠近病床的殺手！
是周蕓！
她不再是那個沉穩(wěn)平和的護士長！此刻的她，眼神銳利如鷹，動作迅猛如電！她手中沒有任何武器，但她的身體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！一個凌厲的掃腿，帶著破風聲，狠狠踢向殺手握著注射器的手腕！
殺手顯然沒料到會遭遇突襲，反應(yīng)慢了半拍！但他也是訓(xùn)練有素，手腕一翻，險險避開掃腿，同時左拳如同毒蛇吐信，直擊周蕓的咽喉！動作狠辣致命！
周蕓身體后仰，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柔韌角度避開致命一擊，同時欺身而上，右手并指如刀，閃電般切向殺手的頸側(cè)動脈！動作干脆利落，帶著軍隊格斗術(shù)的狠辣風格！
兩人瞬間纏斗在一起！動作快得眼花繚亂，拳腳碰撞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，卻又都極力控制著不發(fā)出太大的聲音！病房內(nèi)狹小的空間成了最兇險的戰(zhàn)場！
沈灼猛地從床上坐起！后背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，但他強忍著，死死盯著黑暗中那兩個快速移動、招招致命的身影！心臟在胸腔里狂跳！
周蕓！她果然不是普通人！
就在這時，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保鏢的厲喝：“什么聲音？！”
“快！病房！”
殺手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，知道刺殺失??！他眼中兇光一閃，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，逼退周蕓一步，然后毫不猶豫地轉(zhuǎn)身，朝著病房巨大的落地窗沖去！他竟然想破窗而逃！
“想走？！”周蕓眼神一厲，腳尖挑起地上一個金屬輸液架，如同標槍般狠狠擲向殺手后背！
殺手聽到風聲，猛地側(cè)身躲避！輸液架擦著他的肩膀飛過，“哐當”一聲砸在落地窗上！堅固的鋼化玻璃瞬間布滿了蛛網(wǎng)般的裂紋！
殺手也被這巨大的沖擊力帶得一個趔趄！
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！
一直蓄勢待發(fā)的沈灼動了！
他猛地掀開被子，不顧腳踝鉆心的劇痛，用盡全身力氣從床上一躍而下！他落地的位置，正好是殺手踉蹌后退的路徑！
“噗！”
沈灼的右肘，如同蓄滿力量的攻城錘，帶著他身體下墜的慣性和三個多月地獄錘煉出的爆發(fā)力，精準無比、狠辣決絕地，狠狠撞在了殺手毫無防備的后腰脊椎上！
“呃啊——！”
一聲凄厲短促的慘嚎！
殺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，身體瞬間軟了下去，手中的匕首“當啷”一聲掉在地上！他痛苦地蜷縮在地，身體劇烈地抽搐著，再也無法動彈！
病房門被猛地撞開！顧蕭派來的保鏢沖了進來！手電筒的光柱瞬間照亮了房間里的景象：蜷縮在地、痛苦呻吟的殺手，站在一旁、眼神銳利、氣息微喘的周蕓，以及半跪在地上、因為劇痛而臉色慘白、額頭布滿冷汗、右手肘還保持著撞擊姿勢的沈灼！
強光刺得沈灼瞇起了眼。他抬起頭，越過沖進來的保鏢，目光直直地投向門口。
顧蕭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站在那里。他穿著深色的睡衣，外面隨意披著一件睡袍，顯然是匆忙趕來。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，如同冰封的雕塑，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，此刻正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火焰！那火焰之中，是震驚、是滔天的怒意、是難以置信、還有一種……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被強烈沖擊的悸動！
他的目光，如同實質(zhì)的鎖鏈，先是掃過地上失去行動能力的殺手，然后落在氣息未平、如同出鞘利劍般的周蕓身上，最后，死死地、牢牢地釘在了半跪在地上、臉色慘白卻眼神冰冷倔強的沈灼身上！
病房內(nèi)，死一般的寂靜。只有殺手痛苦的呻吟和保鏢粗重的呼吸聲。
顧蕭一步一步走了進來，步伐沉重，踏在地毯上無聲，卻帶來令人窒息的威壓。他走到沈灼面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沈灼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。后背的傷口在剛才劇烈的動作下似乎又裂開了，溫熱的液體滲出，浸濕了病號服。腳踝的劇痛如同烈火灼燒。但他挺直了脊背，眼神冰冷而平靜，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只是隨手為之。
顧蕭的目光在他染血的肩背和明顯扭曲用力的右手肘上停留了幾秒，又緩緩移向他蒼白卻寫滿倔強的臉。最終，他的視線落在了沈灼的右手——那只剛剛完成了致命一擊的手。
那只手，指關(guān)節(jié)處因為剛才的撞擊而破皮紅腫，帶著新鮮的傷痕和血跡。骨節(jié)分明，修長有力，與他記憶中那個被肥肉包裹、軟弱無力的手，判若云泥！
顧蕭的喉結(jié)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。一種極其荒謬、卻又如同驚雷般炸響的念頭，瞬間撕裂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認知！
這樣的眼神！這樣的狠辣！這樣的爆發(fā)力！這樣的……手！
這絕不是那個被他掃地出門的沈灼！
這分明是……是那個站在聚光燈下、用靈魂演繹角色、也曾為了一個高難度動作反復(fù)錘煉到遍體鱗傷的……影帝沈灼！
一個名字，帶著血淋淋的真實和無法解釋的詭異，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瘋狂回蕩：
沈灼！
顧蕭猛地彎下腰，一把抓住了沈灼那只帶著血跡和傷痕的右手手腕！力道之大，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！他的目光如同燃燒的冰錐，死死刺入沈灼的眼底，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探究而變得嘶啞低沉，帶著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瘋狂：
“你……到底是誰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