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北，“老陳記”砂鍋粥鋪油膩的塑料門簾掀開，裹挾著深秋夜風(fēng)的涼意和一股濃烈的劣質(zhì)煙草味。煙霧繚繞中，幾張油膩的折疊桌旁擠滿了收工的群演和底層劇務(wù)，劃拳聲、粗鄙的笑罵聲、碗筷碰撞聲混成一團(tuán)嘈雜的聲浪。
沈灼坐在最角落，背靠著冰冷的、貼滿各種小廣告的瓷磚墻。一碗飄著幾粒蔥花和干蝦皮的廉價白粥放在面前，幾乎沒動。他微低著頭，額前過長的碎發(fā)垂落，在昏黃的燈泡下投下一小片陰影，遮住了大半張臉。右手拿著一個一次性塑料勺，無意識地攪動著碗里寡淡的米湯，動作緩慢而機(jī)械。
左手的手腕處，被粗糙的夾克袖口半掩著，能看到一片新鮮的、邊緣泛著青紫的擦傷和明顯的紅腫——那是下午在《暗礁》片場撲救顧蕭時留下的痕跡。扭傷的腳踝在桌下也傳來陣陣悶痛，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鈍錘敲打著腫脹的關(guān)節(jié)。
身體的疼痛是清晰的坐標(biāo)，提醒著他還活著，提醒著下午那場驚心動魄的“意外”和與顧蕭那場短暫卻刀光劍影的對峙。
顧蕭……
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，扎進(jìn)沈灼混亂的思緒。
那雙穿透一切、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質(zhì)疑的眼睛。那句冰冷的“王三拿走的，僅僅是十萬塊錢嗎？”那瞬間，自己幾乎失控的恨意和殺機(jī)……沈灼攪動粥湯的手指猛地收緊，塑料勺子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呻吟。
王三！那條騙光原主所有錢、將他推入真正絕境的毒蛇！顧蕭在查他！他知道了多少？他為什么突然對王三感興趣？是因?yàn)樽约哼@個“前妻”的異常變化？還是……另有所圖？
下午倒塌的反應(yīng)釜，那塊呼嘯砸落的巨大鐵板……真的是意外嗎？時機(jī)、角度，精準(zhǔn)得令人心寒。是針對顧蕭？還是……沖著自己來的？混亂中，他似乎瞥見倒塌前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反應(yīng)釜支架附近一閃而過……
寒意順著脊椎爬升，比碗里冷掉的粥更刺骨。這潭水，比他預(yù)想的更深、更渾。顧蕭的出現(xiàn)，像一塊巨石投入，激起的漣漪可能將他這艘剛剛起航的破船徹底掀翻。
“喂！沈哥！發(fā)什么呆呢？”一個粗嘎的聲音在對面響起，帶著濃濃的酒氣。是《暗礁》劇組里一個叫“大劉”的場務(wù)工，滿臉橫肉，此刻喝得面紅耳赤，粗壯的手臂越過桌子，油膩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沈灼的粥碗，“聽說下午顧氏的大老板都去咱們片場了？還跟你說話了？牛逼啊兄弟！跟哥說說，那顧總長啥樣？是不是真跟電視里似的，冷得能凍死人？”
周圍幾桌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，帶著好奇、羨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。
沈灼緩緩抬起頭。陰影下，他的眼神平靜無波，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，只有深處一絲極淡的疲憊和厭倦。他放下勺子，拿起旁邊一瓶廉價的劣質(zhì)白酒，給自己的塑料杯倒?jié)M，又給大劉那快見底的杯子續(xù)上。
“大劉哥，”沈灼的聲音不高，帶著點(diǎn)沙啞，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嘈雜，“顧總是大人物，哪是咱們這種人能攀扯的？就是倒霉催的，差點(diǎn)被片場掉下來的鐵疙瘩砸死，人家順口問了一句。”他端起酒杯，臉上擠出一個混雜著后怕、無奈和底層人特有的、帶著點(diǎn)討好意味的苦笑，“來，走一個，壓壓驚?！?/p>
他仰頭，將杯中辛辣刺喉的劣質(zhì)白酒一飲而盡?；鹁€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，瞬間驅(qū)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，也短暫麻痹了手腕和腳踝的疼痛。酒精的灼熱感讓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。
“嗨！我說呢！嚇老子一跳！”大劉也豪爽地干了，用力拍著沈灼的肩膀，力道大得讓沈灼扭傷的手腕一陣鉆心的疼，“你小子命大！大難不死必有后福！來，再喝！”他顯然對沈灼含糊其辭的解釋深信不疑，或者說，他更關(guān)心下一杯酒。
沈灼順從地又給自己倒?jié)M，借著舉杯仰頭的動作，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，不動聲色地掃過粥鋪內(nèi)外的每一張面孔，每一個角落。
油膩的塑料門簾再次被掀開，冷風(fēng)灌入。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、帽檐壓得很低的身影閃了進(jìn)來，身形不高，動作卻帶著一種刻意的低調(diào)和敏捷。他沒有看任何人，徑直走向最里面靠近后廚的角落，那里光線最暗，只坐著一個背對著門口、同樣穿著深色外套的男人。
連帽衫男人坐下，兩人沒有任何言語交流，只是極其輕微地點(diǎn)了下頭。帽檐下，沈灼捕捉到對方下巴上一道若隱若現(xiàn)的、已經(jīng)愈合的淺色疤痕。他的心臟猛地一沉！
刀疤劉！城南舊貨市場一帶放貸、收債、偶爾也干些見不得光勾當(dāng)?shù)幕旎祛^子！林峰下午匯報的線索里，王三最后接觸的人，就是這個刀疤劉！
他們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？巧合？還是……
沈灼的指尖在冰冷的塑料杯壁上輕輕敲擊了一下，節(jié)奏如同心跳。他臉上的醉意似乎更濃了些，眼神也更加“茫然”，身體隨著大劉的勸酒微微搖晃著，仿佛隨時會趴倒在油膩的桌面上。但他所有的感官，都如同拉滿的弓弦，死死鎖定著角落里的那兩個人。
刀疤劉和對面的男人似乎在低聲交談，聲音壓得極低，混在粥鋪的嘈雜里幾乎無法分辨。但沈灼捕捉到了幾個破碎的音節(jié)：“…老地方…錢…尾巴…處理干凈…”
處理干凈？尾巴？沈灼的心猛地一緊。是指王三？還是……指下午片場的“意外”？
就在這時，刀疤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，猛地抬起頭，那雙藏在帽檐陰影下的眼睛如同毒蛇般，銳利地掃向四周！他的視線掠過沈灼這一桌時，在沈熏那醉醺醺、趴在桌上似乎人事不省的側(cè)影上停頓了不到半秒，便又警惕地移開，最后落在大劉和其他幾個劃拳喧鬧的群演身上，似乎松了口氣。
沈灼趴在桌上，臉埋在臂彎里，呼吸“沉重”，仿佛醉死過去。只有緊貼桌面的耳朵，捕捉著角落里最后幾句更低的交談和椅子挪動的輕微聲響。他聽到刀疤劉說了句“走”，兩人迅速起身，掀開門簾，像兩滴墨汁融入夜色，消失不見。
粥鋪里依舊喧囂。大劉還在和旁邊的人拼酒，唾沫橫飛。
沈灼緩緩直起身，臉上哪還有半分醉意？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眼底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。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兩人留下的空位，又看了看自己扭傷的手腕和隱隱作痛的腳踝。
不行。不能再被動等待了。顧蕭在查，刀疤劉和王三這條線顯然有鬼，下午的“意外”更像是一個警告。他必須主動出擊，必須掌握更多的信息，必須……更快地強(qiáng)大起來！
一萬塊的片酬是杯水車薪。他需要錢，需要人脈，需要一個能暫時藏身、又能接觸到更多機(jī)會的跳板。西郊影視城那種地方，魚龍混雜，信息流大，或許……
一個念頭在沈灼腦中迅速成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