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“你想過走出這里，去看九州天下嗎？”陳元方想了一整天，躺在床上，終于起身，推開爺爺?shù)姆块T，看著同樣未眠的老人，說：“爺爺，我想修行?！?/p>
語氣堅定。
月光透亮，照在男孩稚嫩的側(cè)臉,堅定不移。
老人沉默良久，從鋪著蘆葦涼席的床頭下，摸出那本塵封十年的道門心法，《武德真經(jīng)》，嘆了口氣,牽起孫兒的手。
“我去求柳靈大人，請他教你?！贝彘L說，將十年前無名劍俠留下的心法攥在手中，看著陳元方的眼睛。
“嗯！”陳元方堅定地點頭。
入夜，柳莊后山。
星盤如柩，月鎖乾坤。銀流瀑布垂落水潭，水聲淙淙，金聲玉振。山頂空地,謝玄負(fù)手而立，夜風(fēng)吹動他滿頭灰白色的長發(fā)，如竹林喧葉。
他在等，等子時降臨，天地陰陽交替的瞬間。
白澤盤膝而坐,面朝太陽升起的地方，五心朝陽，舌頂上顎。
他也在等，等謝玄傳他《純陽真經(jīng)》。
“日月輪回，時序交替?！敝x玄沒有喝酒，可聲音卻如醉如癡，“天道無極，衍生太極，化而兩儀，是為陰陽。子時陰極而陽動，午時陽極而陰生。一陰一陽，遂有萬物化育?！?/p>
白澤斂息守意，身如老松。
子時將近，陰陽之氣開始變幻。某一瞬間，謝玄掐指一算，猛然抬頭，星宮輪盤，至陽火德星從離宮升起，沿萬古不變的古老星軌，劃向星宮中央。
“子時已至，白澤聽旨！”謝玄氣如洪鐘，聲聲直擊白澤心神，“萬物變化，固無休息。斡流而遷，或推而還。形氣轉(zhuǎn)續(xù)，變化而蟺。”
《純陽真經(jīng)》被謝玄張口念來，練氣、運氣之法，盡在其中。
“水激則旱，矢激則遠(yuǎn)；萬物回薄，振蕩相轉(zhuǎn)。云蒸雨降，糾錯相紛；大鈞播物，坱圠無垠?！敝x玄道骨仙風(fēng)，高聲傳度，“天地為爐，造化為工；陰陽為炭，萬物為銅。合散消息，安有常則？千變?nèi)f化，未始有極！”
足足三刻，謝玄將全部純陽心法傳度白澤。
白澤老僧入定，感應(yīng)陰陽，練氣入體，開辟苦海。
紅塵第一境，苦海境。
即修士練氣入體，破丹田氣海屏障，以成苦海。因此境需連破九道屏障，也被九州修士稱為苦海九重天。
“接下來，就看你自己的了，能否在第一次就順利開塵，凝聚氣海，入苦海境......”謝玄站在山崖之巔，坐觀星空與林間風(fēng)月，心說：“尋常修士練天地靈氣不分陰陽，已是不易。如今你要練純陽，先分陰陽，再練純陽之氣，更是艱難。”
白澤陷入了一個玄妙的世界。
精神入定，進(jìn)入冥想，他看到了一個無邊的，只有氣的世界。
那是一個五彩斑斕，玄之又玄的奇妙世界，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靈氣，分別對應(yīng)五種顏色，流轉(zhuǎn)天地之間。
有至陰氣團(tuán)高懸蒼穹，無數(shù)星辰之靈為之點綴，肉眼所見之夜空，也是氣息縱橫流轉(zhuǎn)，如極光交織。
有至詭魔氣粘稠濃郁，如凝血令人毛骨悚然。
亦有萬物之精行走無窮宇宙，山川之靈縱橫八荒。
還有眾多連白澤聞所未聞的能量靜靜流轉(zhuǎn)，不知為何物。
極遠(yuǎn)的地方，有狂暴雷氣毀天滅地。
極深的大地土氣之下，有流動的地火一片赤紅。
看不見的幽深之處，還有至寒冰靈鎮(zhèn)守一方。
白澤于無窮能量之中運轉(zhuǎn)《純陽真經(jīng)》，牽引天地之間純陽之氣入體，可謂難矣。
時間推移，他看見東方紫氣鴻蒙，隨之，至陽之氣逐漸濃郁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仿佛身體溫度也在變暖。
他逐漸再聽不見外界所有聲音，在玄幽世界越陷越深，進(jìn)入更深層次的入定。
“嗯？”旭日東升，謝玄睜開紫氣鴻蒙的雙眼，看著一絲一縷的純陽之氣被白澤牽引至體內(nèi)，笑了一下，“老夫少年時，一日開塵，便已是天縱奇才，號稱中州百年第一。今日，我便要看看，這先天道胎神體，與我至尊神體相比，孰優(yōu)孰劣?！?/p>
純陽之氣入體，白澤內(nèi)心不為所動。修道之人，其心切忌喜怒不定。他進(jìn)入內(nèi)視，自觀其身。
人體一百零八小竅穴，三大竅。
一百零八小竅穴周布全身，三大竅分別是頭頂泥丸宮、胸口顫中穴、腹部丹田。
這三竅，也被稱為上丹田，中丹田和下丹田。
修行之人，一般都會將氣海開辟在下丹田，因為中丹田距離心臟太近，上丹田是靈魂所在，都是不能出半點狀況的地方，否則必死。
純陽之氣被周天運轉(zhuǎn)的心法牽引，煉化為純陽真氣，匯向丹田大竅。
內(nèi)視之下，白澤只見純白氣息如涓涓細(xì)流，周轉(zhuǎn)全身各大經(jīng)脈，然后游龍歸海，藏于丹田。
那是一片混沌未開的體內(nèi)世界，純陽真氣進(jìn)入之后，如萬古長夜被陽光刺破，轟然一震！
“嗡！——”
白澤通體一震，吐出一口濁氣，頓時神清氣爽，仿佛靈魂升天。
氣流積少成多，拳頭大小時，純陽真氣忽然形變，竟然緩緩自行運轉(zhuǎn)起來！
“嗯？”謝玄驚疑一聲，奇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原來如此......至尊體天賦所在，是對萬千術(shù)法知一通十，領(lǐng)悟速度奇快無比。早年聽聞先天道胎修行速度十倍于尋常修士，其中奧秘竟是這樣?！?/p>
從未聽說有人練氣能在體內(nèi)形成自轉(zhuǎn)漩渦，氣海都是修士一點一滴刻苦匯聚而成，所以開辟九重氣海，大成苦海境，最快的也要三年。
若是資質(zhì)平庸，十年大成苦海，也是正常。
他當(dāng)年只用不到三年的時間修成九重氣海，已經(jīng)號稱九州三百年不世出的天縱奇才，如今看白澤，恐怕練成苦海巔峰，速度要比他還快！
真氣自行運轉(zhuǎn)，也就意味著它會主動吸納天地之間的同類靈氣。
這就相當(dāng)于白澤雖然只是一個人，可他真正練氣，卻相當(dāng)于兩個人同時在修行，而且其中一個還是不眠不休，不知疲倦！
“先天道胎，果然恐怖?！敝x玄如此評價，嘴角卻是笑意盈盈。
只是可惜，這小子非要練純陽。若是修《太乙紫薇錄》，練紫陽真氣，走道心之路，恐怕九州劍皇之名，就將因為他，再度震撼整個道門！
然而大道繁簡取一瓢，天意如此，為之奈何？
修道之人，生于天地之間，終將獨闖天道，證無上神通。
未來造化，還是要看自身對天道之行的堅持。
“天縱奇才和愚鈍之人，究竟誰能登臨天道頂峰？”這個問題，似乎從來就沒有答案。
因為答案，只在每個人心中。
純陽真氣越聚越多，漩渦的規(guī)模也在逐漸擴(kuò)大。白澤不知真氣為何獨自運轉(zhuǎn)，可他自覺無傷，于是也沒有多想，仍兀自牽引天地之間的純陽之氣，化入體內(nèi)，以純陽心法煉化，存真氣于氣海丹田。
時如流水，轉(zhuǎn)瞬午時將至。
烈日當(dāng)空，群鳥蟄伏。柳莊后山，懸泉瀑布，飛漱其間。謝玄在山間溪流之中，抓了幾條河魚，烤將起來，填補空虛的肚皮。
他修的紅塵大道，從不知辟谷為何物?？诟怪瑥膩硐氤跃统?，未有避諱。
烤魚盞茶即好，就著福來酒館新打的綠蟻酒，謝玄飽餐一頓，盤膝而坐，聽風(fēng)觀水。
太陽升上北境中天，又緩緩西移。傍晚時分，夕陽如虹，半天云霞，將后山瀑布染就夢幻。晚風(fēng)終于不再燥熱的時候，白澤忽然睜開雙眼。
修行第一步，開塵，即練氣入體，兀自使之不散，成功。
時間，未至一日。
謝玄笑了，問：“感覺如何？”
“很餓。”白澤回答。
“除了餓呢？”謝玄將烤好的河魚扔給白澤一條，喝了口酒，笑盈盈地看著他此生第一個，也是唯一的弟子。
白澤雙手接住，也不管燙，三下五除二地啃著，含糊不清地說：“仿佛力可開山?！?/p>
“錯覺?！敝x玄哈哈一笑，“我問你，氣海有多大了？”
“大概我這么大?！卑诐烧f，看著火堆旁僅剩的一條魚，舔了舔嘴角，“還想吃。”
“自己去抓！”謝玄一把抓起烤魚，啃了一口，說：“若有山下水潭那么大，當(dāng)可破苦海一重天?！?/p>
“二重天呢？”白澤跳進(jìn)溪流，開始抓魚。
“柳莊那么大。”謝玄回答。
“三重天呢？”白澤抓住一條一手長的小魚，扔上岸，再抓。
“腳下山峰這么大。”謝玄將魚開膛破肚，去鱗和內(nèi)臟，串上樹枝，烤將起來。
“九重天真的像海那么大嗎？”白澤站在夕陽之中，踩著清涼的溪水，問。
晚風(fēng)吹動他額前的碎發(fā)，眉眼亮如星辰，小小年紀(jì)，已初具少年英氣。
“真有那么大?！敝x玄點頭，“只是很多人等不到那個時候，在氣海只有湖泊那么大的時候，就開始渡海登彼岸。”
白澤想了想，說：“只有湖泊那么大，想必渡起來也容易?！?/p>
“然也?！敝x玄說，又問白澤：“你欲何時渡海？”
“等它成為海的時候?！卑诐捎肿テ饍蓷l魚，上岸，說：“我只渡海，不渡江河湖泊。”
“和為師當(dāng)年一樣?！敝x玄摸著山羊胡，又喝了口酒，說：“不過會很難?！?/p>
“大道繁簡，我只取一瓢，不是嗎？”白澤聳肩，圍著火堆坐下，將處理好的魚用樹枝串好，插在地上開始烤，“每個人，都有他對天道的堅持。我不愿簡單，只想渡海?！?/p>
“喝點？”謝玄將酒葫蘆遞給白澤。
白澤抓了過來，喝了一口，少年偏白的小臉立刻紅了起來。
“如何？”謝玄問。
“還好?！卑诐蓪⒕坪J還給老人。
“明天開始，跟我學(xué)劍吧?！敝x玄喝了口酒，看著噼啪燃燒的火堆，將魚翻一面繼續(xù)烤。
“好，我跟你學(xué)劍。”白澤點頭，“不過我想現(xiàn)在就學(xué)?！?/p>
殘日退居天幕之后，繁星占據(jù)天空。
“明天。”謝玄并不退讓，“今夜我要去馬池鎮(zhèn)牽回那頭蠢驢，順便去領(lǐng)取除妖賞金?！?/p>